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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阮小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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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阮小橘

兩人就這麽循環著,一個反覆被嚇,另一個反覆解釋。

也不知多久,終於是到阮教授家門口。

濱城大學新蓋的教授樓,是兩層聯排洋房,帶著小花園,阮教授家門口種著株九裏香,快一層樓高,開著小白花,香氣襲人。

阮青嶼按開指紋鎖,回頭問淩澤:“進來坐坐?”

沒等淩澤回答,吳老師便出現在門廳,手裏抓著一只胖橘貓,正教訓它別亂抓鞋櫃。

“小嶼,出門回家要洗手。”吳老師一副哄幼兒園小朋友的口氣。

“知道啦,媽。”阮青嶼低頭換鞋,擡頭準備隨手關門,卻見好大一個淩澤站在門外,九裏香的小花瓣細碎地落在他烏黑的發上,伴著晃動的樹影,好看得嚇阮青嶼一跳,

“淩澤,你在這裏做什麽?”阮青嶼開始重覆這種驚訝又困惑的語氣。

吳老師聽出兒子說話語氣不對,立刻丟下胖橘貓,把阮青嶼拉到身旁,探出門。

淩澤就站在九裏香下,恭恭敬敬地鞠躬:“吳老師好。”

阮青嶼媽媽算是淩澤的恩人,若不是在高二和阮青嶼打架後,吳老師開始就把人帶回家管教,還讓自己去取畫室突擊培訓,那讀大學也就和淩澤沒有什麽關系了。

淩澤本想找個合適的日子,帶上禮物來看望吳老師,卻命中註定的遇見阮青嶼,然後兩手空空出現在吳老師面前。

淩澤很不好意思,鞠躬直起身後便開口要解釋。

吳老師激動地喊出學生的名字,緊接著個擁抱:“長高了啊,真棒。”

沒等淩澤反應過來,吳老師已經牽著自己往家裏走,隨口命令道:“阮青嶼,你回房間洗澡,睡個覺。”

淩澤看著阮青嶼困惑地看著自己,抱著胖橘貓乖乖地往上走。

“別擔心,他半年前車禍撞了頭,留……”

吳老師話未落音,阮青嶼居然抱著貓,蹬蹬地從樓上跑下來,然後把貓往淩澤壞裏一塞。

“淩澤,你看看,你丟下的阮小橘,都變阮老橘了。”阮青嶼皺著眉,口氣不悅。

“你丟了他六年!”他接著罵道:“淩澤,你還記得它嗎?”

這是淩澤第一見到阮青嶼生氣,炸毛得厲害,像舞著大鉗子的螃蟹。

阮老橘倒是好脾氣,就任自己抱著,甚至還探頭聞聞臉。

關於阮小橘他全記得,根本不可能忘。

那天傍晚,剛下過一場雨,初夏的積雨雲來得快走得也快,整個大學彌漫著沾著雨水的泥土氣息。

淩澤走進建築系大樓的自行車棚時,看到阮青嶼又舉著塔尺,門神一樣站在自己的自行車旁,一身寬大的艷紅T恤,短褲口袋塞得鼓鼓的。

阮青嶼皮膚白,吳老師就總喜歡給他買顏色艷麗的衣服,淩澤有時看他就像野獸派油畫裏的人物,熱情奔放。

“你們一周是有多少測量選修課,怎麽前天帶這根棍子,今天又帶。”淩澤問道。

“我借的,要帶回家。”阮青嶼回答得幹脆。

淩澤才把自行車推出車棚,阮青嶼便舉著棍子跟在自己身後,再一屁股穩穩地坐上後座,理所當然樣子。

“阮青嶼,我說要載你了嗎?”

“你回家也是順路啊。”

“我不回家。”

“你晚上有課?”

“我回宿舍,和室友約了組隊。”

“啊。”阮青嶼跳下車,把塔尺抱在懷裏;他是走讀生,因為高考的成績離建築系分數線還差點,所以選擇本市生源的走讀加分政策。

“你自己走回去?”

“好啊。”阮青嶼回答,然後擡眼看著自己,一動不動。

淩澤低頭看阮青嶼,他比自己矮半個頭,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,在初夏晚風的涼意裏,輕輕扇動。

“剛下過雨不熱,這棍子其實也不重。”淩澤移開視線,車子掉個頭,往宿舍的方向。

“嗯,剛好鍛煉身體。”阮青嶼抱著塔尺也跟著轉向。

“那我走了啊。”淩澤跨上車,拍了拍阮青嶼的腦袋,毛茸茸的。

“好的,拜拜。”

淩澤腿一蹬,自行車竄出三四米遠,他回頭往後看去,阮青嶼單手抱著塔尺在和自己揮手再見,身後的晚霞開始展出旖旎的姿態,大紅T恤一點點地沒入霞光中,鮮亮得不可思議。

他也朝著阮青嶼擺擺手:“早點回啊。”

“好的。”阮青嶼的聲線清澈。

淩澤往前蹬了幾下自行車,沒忍住,又回頭。

阮青嶼依舊站在那片霞光裏,抱著塔尺,現在應該叫魔杖,他見自己回頭,開始揮手,那魔杖便隨著他高舉的手臂舞動。

自行車再次被施法,調轉車頭,回到阮青嶼身邊。

“上車。”

“淩澤,真棒。”

阮青嶼跳上後座,熟門熟路地把塔尺橫放在兩人之間,雙臂攬住淩澤的腰,依舊是熟悉的幼兒園式誇讚。

“淩澤,你快點踩,我著急。”阮青嶼還沒坐穩就開始下命令。

“有車坐就不錯了,催什麽。”

淩澤感覺自己腰上的手臂突然發力,緊緊地勒了自己一下,瞬間呼吸停止,他笑出聲來,加快蹬車的頻率。

阮青嶼真的有魔法,讓自己做牛做馬,還樂不可支的魔法。

自行車剛拐彎進到舊洋樓區,阮青嶼就在後座哇哇地喊停,魔法終止,自行車乖乖地在路邊停靠。

“你拿那棍子要做什麽?”

淩澤很好奇,他看著阮青嶼擡頭在路邊的行道樹上搜索著什麽,耐著性子等了半天,沒等到回答。

“你在找什麽?”淩澤又問。

“噓。”阮青嶼突然湊近來,淩澤的嘴瞬被捂上。

“你聽。”

淩澤又聞到那股熟悉的香氣,就在自己的鼻尖,

他瞬時恍惚,垂眼看著捂在自己嘴上的手,手指纖長白皙,青色的血管從虎口處往指尖延伸,掌心的皮膚柔軟細膩,正輕輕地貼在自己唇上。

淩澤舌根抵住後鄂,幹咽了下。

“聽到沒。”溫熱氣息在自己耳邊纏繞,阮青嶼趴在自己耳邊說,

淩澤楞怔片刻,才把自己的神識從阮青嶼的掌心中抽出。

“什麽?”

“小貓叫,你幫我聽聽在哪裏,早上我還看到在這棵樹上。”

淩澤擡頭,就看見腦袋頂樹杈上,蹲著一只小奶貓,濕淋淋的,正看著兩人叫。

“不就在你頭上?”淩澤真心是服了眼前的人,長著那麽好看的一雙眼睛,卻只是用來裝飾。

阮青嶼順著淩澤的視線仰頭看去,果然要找的貓就在自己腦袋上,他松開捂住淩澤嘴巴的手,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。

“淩澤,真棒。”

淩澤一天要被誇好幾次。

“它下不來,兩天了。”

阮青嶼唰一聲抽出塔尺的分層,蹲在人行道上,一段段地往上扣,很快標尺延展到3米多長,他標尺往地上一放:“淩澤,你來,它敲下來,我負責接住。”

淩澤覺得阮青嶼比自己還無法無天,高中時像燜豆腐似的一聲不吭,到大學似乎是解開什麽封印似的,見了自己就是要這樣要那樣。

可自己好像偏偏樂於,阮青嶼的這樣那樣。

淩澤按著阮青嶼的要求拾起塔尺,揮了揮,大概是從小揮著漁網叉子打架的原因,這三米多長的東西淩澤用起來是得心應手。

他試著在另一個行道樹上敲打了兩下,那是棵鳳凰木,花期將盡,花瓣便落雨般墜下。

淩澤看著阮青嶼站在艷紅的花瓣雨中,面向自己,伸展雙臂,寬大的袖口在上臂隨風擺動;天色一點點地暗下去,殘霞在阮青嶼的瞳孔中映出一抹細長的橘影,仿佛又在開始施法召喚自己,向他靠近。

淩澤不由自主地往那個對自己施法的人走去。

“淩澤,你說我站哪裏?”阮青嶼伸著手,來回挪動位置。

“你會把小貓往哪裏敲?”阮青嶼又往右挪了下。

淩澤回過神,不過短短幾分鐘,這是他第二次走神。

“你就站那別動,我把小貓往你的方向趕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淩澤操起塔尺,計算好落點,就一下,小貓還沒反應過來,就直接被樹枝的抖動翻落,它前爪掛住樹杈,掙紮著往上爬;淩澤眼疾手快又補敲了樹幹下,小貓喵一聲往樹下掉落。

貓掉落的位置很準,正正砸在阮青嶼腦袋上,阮青嶼迅速擡手按住頭上的奶貓,試圖把它抓下來。

“啊啊啊啊。”阮青嶼突然叫出聲來。

淩澤丟下塔尺跑近一看,原是小貓在掙紮中,後爪在阮青嶼的前額劃出一道口子,頓時鮮血直流。

“X。”淩澤咒罵了句,伸手掐住小貓後頸,把它從阮青嶼頭頂拎下。

“這奶貓怎麽這麽兇啊。”阮青嶼抱怨著,從短褲口袋裏掏出個無紡布袋子:“裝進來,淩澤。”

小貓幾乎是被丟進袋子裏的。

“你輕點啊,萬一把貓丟壞了呢?”阮青嶼把口袋打了個活結,留個小通風口,小貓就在袋子裏掙紮亂叫。

一滴暗紅的血落在布袋口,阮青嶼這才覺得自己額頭火辣辣地疼,他伸手想摸,立刻被淩澤抓住手腕。

“別碰,你手多臟,直接去校醫院處理。”淩澤臉色不太好。

“哦哦哦。”阮青嶼抱著小貓,熟門熟路跑到自行車旁,坐上後座。

淩澤又開始玩命地蹬自行車,沒幾分鐘就沖進校醫院大院。

阮青嶼跳下車的同時,淩澤接過他手中的小貓,綁在自行車手把上,攬過他的肩,往醫院裏帶。

幸虧抓的是只小貓,阮青嶼額頭的傷口雖然見血,也不算太深,一路在車後猛吹風都幹了大半,消毒處理後,醫生開始註射開單。

“免疫球蛋白按體重註射,一共6針,同學,你有點瘦,會很疼。”醫生掃了眼阮青嶼說。

“額,好。”阮青嶼隨口回答,他正瞪著淩澤,悄聲抱怨淩澤替他選的進口針1588太貴,選268就好,副作用抗一抗。

淩澤沒有搭理阮青嶼,因為他知道打狂犬免疫球蛋白的苦。

之前回應海邊某個城中村的挑釁時,遇上外援——村子裏的大黃狗,當時自己用漁網叉子精準罩住大黃狗的腦袋,令它沒能得口,但腳上還是被狗爪子撓了道口子。收拾完城中村的毛孩子後,他獨自到醫院打狂犬疫苗,且不說打免疫球蛋白疼到兩眼發黑,在打完疫苗的第二天,他不僅渾身酸痛,還高燒40度。

這針確實疼得荒謬。

淩澤最清楚阮青嶼,阮家獨苗,幼兒園吳老師從小跟國寶一樣養著,十指不沾陽春水,怕熱,怕餓,怕痛。

這針打下去,阮青嶼估計會嚎去半條命。

淩澤默默接過醫生遞來的醫保卡,在自助機上操作結算,直接把錢付了。

一共三千多。

阮青嶼拿著發票哇哇叫,說太肉疼,貴啊。

“一會兒打針才是真疼,有你哭的。”淩澤回答。

“笑死,狗才會哭。”阮青嶼嘴硬道。

免疫球蛋白針第一針註射在額頭傷口處,當護士第一針紮下去時,阮青嶼“嗷——”地叫出聲來,淩澤看見那雙漂亮的眼睛,迅速蒙上一層霧氣。

“你聽,狗在叫。”淩澤逗阮青嶼,試圖分散他的註意力。

但效果不大,打完額頭傷口處的那針,阮青嶼人開始微微發抖。

護士開始研究剩下的五針要往哪個位置打;醫生倒是挺貼心,在註射室門頭探頭交代,說這孩子是建築系的學生,才大一,課程都是手繪,就不打手臂,都打後背吧。

阮青嶼大概是疼暈了頭,一聽打後背針,雙手一擡,兩下把上衣脫了個精光,然後背對著護士,用英勇就義的口吻道:“來,速戰速決。”

醫生和護士都笑了起來,就剩淩澤還是板著臉。

註射室的燈光照得阮青嶼後背白得晃眼,薄肌覆骨,當針頭往斜方肌附近紮入時,所有的肌肉一下緊張起來,瞬時線條分明。

“淩澤,好痛啊。”

他聽到阮青嶼在喊自己,走向前,一把將他抱住。

淩澤站著,阮青嶼的腦袋完全埋在自己的小腹上,整個人抖成篩子。

五針免疫蛋白全打完時,阮青嶼肩胛骨兩側都腫起了大包。護士交代淩澤,陪著同學在這裏坐個二十分鐘觀察期結束再走,便端著器械盆去了隔壁的輸液室。

阮青嶼半瞇著眼,唇色慘白,靠在自己腰間一動不動。

“淩澤。”阮青嶼低喚了聲,雙眼緊閉,額頭起了密密的薄汗。

淩澤手指穿過阮青嶼濃密的黑發,俯身在他的額頭輕吻了下,細膩冰涼。

當自己的唇輕掠過阮青嶼前額後,淩澤徹底地意識到,並不是阮青嶼施法讓自己不由自主地靠近;而是自己在與阮青嶼靠近後,不想分開。

六年前是,六年後的現在也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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